【舟渡】 落地
:“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无师自通地擅长一件事——去伤害在这世界上那个特别特别爱自己的人?”
01.
骗取一个臂弯/供我沉默/供我降落
02.
“师兄啊……”费渡像是呓语般,把眼睛藏在柔软的枕头下,没了镜片的掩饰,他所有的动作好像都变得有些令人手足无措的懵懂,等骆闻舟闻言回头,抛来一个疑惑的眼神,他一顿,又把本来想要说出口的话打烂打碎混着自己带血水的真心吞咽了回去,只露出一个八风不动的笑来,“你快迟到了。”
骆闻舟动作卡了片刻,凭着那么点不清不楚的敏感,直觉费渡想说些什么,一双X光机似的眼睛在这人浑身上下扫射一通,愣是没从这人身上挖掘出什么猫腻来。不过,总归是费总前科累累,便也不能怪骆闻舟风声鹤唳。把这家伙来回打量一遍之后,骆闻舟倒是没想着撬开他的嘴,只叮嘱他记得中午去跟爸妈一块吃午饭,俩老惦记费渡一来月,自己要出外勤没时间,让费渡自己记得去一趟。
费渡闻言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只是动作还没从枕头下挪动,骆闻舟也不清楚这祖宗今天怎么回事,奈何时间确实打紧,只来得及出门前在费渡嘴边抹下一吻,又趁着开车去市局的空档给穆小青发了条微信,最后一头扎进人命案子里面去。
家里,费渡难得放了个假——自己批的。
等费总慢条斯理地把自己收拾整齐,不知道又从身上的哪个角落里面翻出一副皮样来,才又薅了一把骆一锅油光水滑的皮毛,披着卡其色风衣翩翩出门去了。
骆一锅被薅了一把,敢怒不敢言,只得眼看着费渡关门而去。
这边费渡刚一脚踩上油门就接到电话,瞥了眼来电随手转上蓝牙,随手敲了敲方向盘,声音轻快,“哥?怎么了?”那边陶然话语间有些停顿犹豫,听得费渡纳罕,一时间还以为是陶然和常宁出了点什么岔子。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陶然的声音顺着电波有些失真地传来,“你跟闻舟,你俩还好吧?”
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费渡险些把方向盘打错向,稳了稳才开口,话音里面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挺好的——怎么了这是?”
“方才我俩聊起你来着,”陶然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不自在,“就……他好像觉得你有什么瞒着他。”
费渡哑然。
握着方向盘的纤长指节微微收紧,费渡垂下眼,直到那边陶然又问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没事儿,回头我跟他说。”
“哦……好,好。”陶然回了一串没什么意义的嗯嗯啊啊,在挂断电话前,犹豫着又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觉得吧,闻舟还是有那么一点……怕。怕你瞒着他,怕你离开。”
电话结束,费渡吐出一口闷气,看着熟悉的环境,毫无自觉地往路边随意停了车。
关上车门前,费渡的动作被倏地响起的手机铃打断,垂眼——是骆闻舟的来电。费渡指尖动了动,犹豫半晌,只是犹豫又犹豫,等到想做些什么的时候,那阵铃声便自动停了。费渡无端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方才胸口好不容易攒起的丝丝缕缕的勇气,又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
再次踏进这栋别墅的感觉颇有几分“往日重现”的味道,费渡站在客厅环视一周,只觉得所有的凉意都从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缝隙的阴暗中溜出来,隐秘而不动声色地钻进来人的身体,要予以陌生访客冰冷的打击。
费渡自嘲笑笑,分明不久前还是同其他阴暗处的寄生生物一样处境的怪物,只是被人带在阳光下驯养,就对这些“昔日同伴”产生排斥感了。
费渡动作稍微有些滞涩地停顿了下,顷刻间又恢复了理智似的,径直走向那间许久不见天日的地下室。
03.
打造一座金屋/供你痛苦/供你颤抖
04.
刚结完一桩害他们加了一个星期班的案子,按理本该感到轻松的骆闻舟却难得的心不在焉,连郎乔在身后喊他也没听见。
还是陶然看不下去,让郎乔他们先回市局结案,自己跟在骆闻舟身侧,屈肘捅了他一下,“想费渡呢?”
骆闻舟没说是或不是,只是叼着根烟,却并不点燃。
看着他这副模样,陶然无端觉得几分新奇,想起前几年俩人见面就掐的日子,不禁感叹世事无常,人生难料,要说几年前的自己,是怎样也不会想到骆闻舟和费渡能走到今天。
“你说,”骆闻舟终于开口,一张嘴却又绊了一下,带了几分难得的不确定,“怎么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我反而有一种——才刚刚开始的感觉呢?”
陶然没接话,知道他还要继续说下去。
果不其然。
“费渡这人,什么也不喜欢说,疼了要笑,累了要抗,讨厌了要说喜欢,”骆闻舟扔了嘴边没点的烟,叹了口气,“但这也不是他的错——总不能,拿这事儿说他。”
蝉声躁得很,树荫的绿色浓得有些苦。
陶然无言地看着他,知道这会儿骆闻舟也并不是想听什么,更知道这人自从——自从那件案子结束之后,他或许跟费渡受到的遗留问题的严重程度不相上下。
“可是怎么办呢?”声音很轻,像是骆闻舟在自言自语,对着自己又问了一遍,“我能拿他……怎么办才好?”
骆闻舟伸出手,挡住扑面打来的热浪,有几分疲惫的无力。
过了好一会,骆闻舟兜里响起的手机铃才打断了这一阵沉默,来电人是穆小青,只寥寥数语就把骆闻舟吓得够呛——
“……费渡说他要先回一趟家,就不来跟我们一块吃午饭了……”
骆闻舟仿佛被定在原地,心知费渡所指的“家”必然不是和骆一锅那货一块儿的三口之家,所以费渡他是……回别墅了?
烈日炎炎,硬是给骆闻舟吓出一身冷汗,手心冰凉。
三言两语嘱咐完陶然,骆闻舟大步走向车库。
他不能、他不能再让费渡——
骆闻舟事后再回忆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当时在想些什么——手指必须要非常用力地扣紧方向盘才不会抖,而踏入门户大开的别墅的那一刻,分明是见过不少尸体死法的一线刑警,骆闻舟却还是不争气地打了个寒颤。
而他完全不清楚自己的脑海纠结在想什么。
……“费渡。”
他的声音颤抖地快抖出帕金森了,而心脏却在看见地下室门口的那抹身影时重重一跳,像是很用力地呼吸了一下,又很用力地吐出来。
“费渡。你他妈……”骆闻舟咬咬牙,把想要说的话通通嚼烂了又咽下去,勉力克制下颤抖的手指,大步走向那个明显愣在原地的男人,双手一伸,把人箍在怀里。
直到这一刻,直到两个凡胎肉体贴在一起,体表相互挨着升温,骆闻舟才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落地的声音,灵魂轰然安静下来。
“我真是……”骆闻舟咬牙切齿的声音落下却很轻,像是若有若无的叹息,翻滚半晌,控制着语气,“怎么又来这里了?”
费渡看起来则是还在状况外,动作有些僵硬和茫然。
“我想……来看看她。”费渡被骆闻舟摁在身前,没来得及调动全身细胞组织语言,下意识就缴械投降坦白从宽,等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连忙又闭上了嘴,连脸上那点儿孩童一样的茫然都被藏了起来,如潮水般退下。
骆闻舟沉默地看着他,看得太久了,又不说一句话,两个人的思绪有些混乱地碰撞再一起。费渡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支持他把话说出口,最后无赖般闭上了眼。
“你……”骆闻舟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哑,闭了闭嘴,过一会儿才又开口,“是不是还没吃午饭?走吧。”
费渡一愣,骆闻舟却先一步松开了桎梏着费渡的动作,只依旧缠着一只手,神色不明。
05.
允许我爱你/用一颗心脏来诱骗另一颗/可否也判作有罪
06.
费渡在被骆闻舟塞进车里面的时候,身体机能才重新复工——他想起自己在别墅边还停了一辆车,想了想最后又没说出口,反正并不十分重要。他又想骆闻舟,太沉默,好几次想开口,可总有什么扼住喉咙似的,倒是把能言会道的费总逼得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他知道骆闻舟一定很生气,可罕见的,对于这种生气,费渡居然产生了一种懵懂的无措和茫然。就像骤然在地下室看见骆闻舟的情绪被延续了下来似的,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至于骆闻舟,也许是越发喜怒不形于色,费渡一时半会居然拿捏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
“……到了。”
“什么?”费渡眨眨眼,才意识到骆闻舟已经把车开到了家楼下,随即回过神来,骆闻舟就已经解了安全带倾身压过来——
“……师兄。”
“今天早上,你想说什么?”
费渡收住嘴,愣怔地看着骆闻舟。
“我忘了,大概……”
“不愿意说也没关系,”骆闻舟打断了费渡,俯下身来,在费渡下意识闭上眼的动作中,他顿了顿,随后只是很轻地,在他的眼角落下一个吻,“但是别用那种话来糊弄人。”
费渡一闭上眼,只觉得感官更加活跃起来,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自然也不会错过,骆闻舟那一声无可奈何而又疲惫的叹气。
“走吧,给你做午饭去。”骆闻舟退下来,脸上没太多表情,刚想转头提醒费渡把车窗摇上去,冷不丁撞进费渡的眼睛里面,沉默了一瞬,伸手帮他把安全带解开,“不饿吗?”
靠在沙发上,费渡从客厅的视角隐隐约约能看见在厨房忙碌的骆闻舟,饭菜香很快在空气中饱和,伴着家里骆一锅时不时上演的贺岁大片的折腾,轻轻松松便勾勒出一副“家”的样子。
费渡蜷缩起手指,近乎冷漠地想——怎么只是去了别墅半天,就觉得,这里有些陌生呢?他连骨髓里的血都有些发冷,只是因为走了太久已经麻木,所以长久以来都对这种寒冷无从察觉,然而现在有人用力把他扯到一个温暖的家里面了,费渡这才发现,原来真的……真的太冷了,冷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地步。
他走神太久,连骆闻舟什么时候把饭端出来,又什么时候沉默地站在他身边都没发现,只等到他回过神来,骆闻舟才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说,吃饭了。
直到熟悉的饭菜下咽,费渡才像是找回了点儿七魂六魄似的,一抬头,撞上骆闻舟眼角痕迹很浅的红色。
他像是一个突然茅塞顿开的学者,碰着几十年几百年沉淀的结果,手心颤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他突然,明白骆闻舟的生气和难过从何而来,明白在别墅里这个人的未尽之言,明白起这个人在怕什么。他伤害了这个人,费渡想。
只是这一切太温暖,和他血管中横冲直撞的冷血贴在一起,冒出了白烟和“滋滋”的响声,让费渡有些举棋不定。
吃完饭,骆闻舟难得没叫着“做饭的人不洗碗”,收拾了碗筷餐桌,再出来,看见费渡坐在沙发上,才觉得胸口的闷气一点一点顺着细缝儿舒开,缓缓落下来。
刚才在别墅,他已经不知道理智了,只是胡思乱想着,愿意做所有的事情,换费渡平安。
他想冲费渡大喊,逼问他到底怎么想的,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可这是不对的。
人的基因和环境协同合作,一点一点雕琢出每一个人,而费渡,在被塑造的过程中,被善与恶拉扯着,放了太多血,最后才学会把自己藏在壳里面。
骆闻舟压下冲动,走向费渡,清了清嗓子准备说话。
“我在想,”没等骆闻舟开口说些什么,费渡先开了口,“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无师自通地擅长一件事——去伤害在这世界上那个特别特别爱自己的人?”
骆闻舟一愣。
“对不起,师兄。”费渡没看他,“我今天去别墅只是……只是想起来,她曾经也试图拯救我,而我——”他没说下去,抬起纤长的手指摁住眼睛,沉默了一会。
骆闻舟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其实,”费渡飞快地瞥了骆闻舟一眼,又把目光藏起来,“我早上只是想说……”
“有点冷,师兄。”费渡一顿,身体顷刻松懈下来,所有的零部件像是故障般停止运作,“可以,抱抱我吗?”
太冷了,费渡想。
冰凉的血液刺骨地疼,比受伤还难捱。
他怎么能忍得住,不去向骆闻舟求救。
费渡没来得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就突然被一个称得上滚烫的怀抱裹了起来。
他一顿,察觉到骆闻舟收拢在自己腰侧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没关系,”他听见骆闻舟强撑着稳定似地说,“没关系的费渡。
“你没有无师自通想要伤害我,就算是,那也只是因为——你爱我,而我也同样太爱你了。
“而我正好也,无师自通地擅长爱你。”
夏天到了。